两支队伍公关“焦点访谈” 冰点专栏记者:倪铭
中央电视台门前经常排着两个长队:一个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群众, 向“焦点访谈”节目反映情况的;还有一个,是住在北京各宾馆里的 来自全国各地的干部,向“焦点访谈”节目公关,不要播放批评他们 的片子的。 今年,“焦点访谈”播发的批评报道比以往都多,两支队伍也比 以往排得都长。 两支队伍里的人们,其急迫心情都是一样的——一个急切地想播 出,一个急切地想阻止播出。 不一样的是双方的身分和条件。前者手里拿的,往往是摁着几十、 上百名群众红手印的上访信,但他们也仍然只是些个人。后边这队里 的人都代表着组织,在很多时候还不仅是一级组织。因为是代表组织 出差,并且是出这种“不惜一切代价”的差,所以住豪华宾馆、请豪 华宴席都是“正当防卫”。 前门队里,打动“焦点访淡”的最重要武器也不过是眼泪,后门 队里人们则往往携带有昂贵的“土特产”和数额不小的现金。 另外就是陈述理由,由于“焦点访谈”录像为证的特点,指责他 们失实不太容易,所以只能讲别的。先得说当地党委政府对“焦点访 谈”记者所拍的问题是如何重视,“××书记、××市长亲自……” 然后讲当地“安定团结的局面如何来之不易”等等。有时还要加上 “我们书记刚刚调来不久、我们政府刚刚换届”之类的话语。 有一条真正可以成立的理由,他们又不好说出嘴来:“别的地方 也都这样干,甚至比我们干得还厉害,‘焦点访谈’为什么单批我们?” 譬如粮食系统挪用资金问题,就决不是个别的。总共2000多亿元的收 购资金不见了,哪个地方的粮食局敢说自己是完全干净的?这个理由 之所以说不出口,是因为它会直接引发一句反诘:“都这样做就对吗?” 这对阻止播出并没有多少益处,于是大家都小心翼翼地,不提这个话 茬儿为妙。 有的地方高官,甚至公开把阻止“焦点访谈”播本地片子的职责 揽在自己身上。“‘焦点访谈’如果上你们那儿采访,马上告诉我, 我往北京打电话!” 有一些这么积极的同志在,他们的小电话本上又有那么多可供拨 打的号码存着,很多问题就都可以理解了。为什么有些地方很少被 “焦点”们给“访谈”着?不是没有可访的事,也不是不常去访,而 是访了白访。因为这些地方的工作做得及时,做得到位,因为这些地 方在北京的关系网够密。像某地企业那样,跟记者动拳头,或者像某 地检察院那样,给记者们专门造一套假账,是最笨的计策。 之所以对“焦点访谈”格外肯下功夫,主要的是因为很多中央领 导都注意看这个节目。自己地皮上出的坏事,不能让中央领导知道。
这些被“访谈”过的干部们,还有很多没被“访谈”过的也在内, 大家都有个共同的心愿,就是取消“焦点访谈”。因为“焦点访谈” 标志着监督的存在,标志着舆论的存在。“焦点访谈”是喉咙里共同 的鱼刺,没有才好,化成软面条暖胃更好。 但不是所有为免曝光进京活动过的人都是坏人。我在基层见过他 们中间的一些人。他们把职务行为和个人好恶分得很开。很多时候, 他们个人也认为“焦点访谈”批评他们家门口的某一件事是完全正确 完全应该的。
《公关“焦点访谈”》续闻 刘健 “你知道到北京去‘焦点访谈’公关,谁最高兴?———司机!” 近日,一位基层宣传部门的朋友提到本报去年底《公关“焦点访谈”》的报道时,讲了一个小秘闻。 为什么司机高兴?据这位朋友说,公关团到北京,是要大把花钱的,不论花多少钱都能下账。这中间,免不了有一部分钱就花在了公关团内部 人的身上。最轻描淡写的,也一人弄一身西服穿穿。司机不是干部,公关最终攻得下来攻不下来他都不操心,但这种油水他是沾定了的。 当然,司机沾的那点油水,是太小意思啦!从中得好处最多的,是带队主要领导。譬如说,一个乡镇政府被“焦点访谈”访着了,县委出一位 副书记带队去中央电视台公关。为这种破事,让书记去给你出面磕头做揖,哪能白干?所以无论成与不成,这个乡镇的干部在京期间,都得千方百计 把书记“感谢”好了。朋友说,这是官场上起码的生意经。 一般来说,公关团的成员都是来自好几个“有关单位”,过去相互之间不算是很熟。一场关攻下来,特别是如果攻成了,以后这些“团员”们 就有了“战友”般的感情。各方面互相照顾互相帮忙,成为常事。 朋友笑说:“这些内幕,你们当记者的,才了解多大一丁点儿!” [转帖]多年前我的一篇冰点读后感 1999年11月5日,《中国青年报》“冰点”专刊上的《公关“焦点访谈”》一文,结合自己几年来的新闻工作经历,心中痛苦万分,总觉心中有话, 不能不说。 在九十年代末期的中国,思想的解放,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了。媒体上可以看到曝光政府官员的违法乱纪事件;而中央电视台的《焦点访 谈》或《新闻调查》可以“访谈”和“调查”政府官员的违法乱纪事件。当然,这些曝光和调查的阻力也是常人难以想象和理解的。于是,便有了 “冰点”中那些排着队上电视台走门子、说情,不惜金钱和精力要将批评报道用或硬或软的方式扼杀于播出之前。中央电视台尚且面临如此压力, 省市县级媒体的境遇则可想而知了。写批评报道的记者所面临的压力则更是不难想象。 为什么批评报道的出笼会面临如此强大的阻力?究其原因,大致如下: 一、当事人怕把事情的影响闹大。因为在许多地方,违纪事件的处理与事件造成影响的大小是有很大关系的。同样一件违纪案,如果知道的人 少一些,再做一些“勾兑”工作,必可以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。反之亦然。故而,始有张金柱、邓评比之类人物,在受到法律制裁之后,不自省其罪, 反认为是被媒体所害之类荒谬逻辑。 上面一条原因,是符合逻辑的,任何一个当事人都可能去做的;而另一条,也即是本文专门想谈及的,许多人身上莫名其妙的“荣誉感”使然。 有许多动用物质财力去讲情或阻止媒体发布批评性报道的人,其实本人与被批评者并无瓜葛,更谈不上受了什么好处。单单只是为了所谓的“荣 誉感”。譬如,某县工商管理人员执法时将菜农打成重伤,这本来是个别工商人员素质低下的表现,即使工商局内部对此也是绝不能容忍的。但当 一听说媒体要曝光此事,局长一下子慌了神,立刻出马做工作。县长一听有本县曝光新闻,也马上出动,如果再不能解决,便会动用更高一级的关 系,直到将稿件扼杀为止。如此一来,便造成这样一种现象:仿佛一个爱惹事的孩子在外面闯了祸,别人告上门来,反倒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拦在 门外,老拳相向。这样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,连三岁小孩都知道。 这样,媒体的尴尬便出现了,曝光某省某市某乡的某个电管站的收款员贪污公款事件,极可能变成某省某市某县某乡联合捍卫本地“名誉”的 一场“圣战”。其方式不外乎拒绝接受采访,威胁证人,订立攻守同盟,或找更大的领导对电视台施压,或利用法律手段,以批评报道中某个用字 或标点错误,将记者拖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之中。 还有一些地方,宣传部门几乎每天都在讲“宣传纪律”,这个纪律,是本地领导们根据“地方保护主义”原则订立的“地方保护主义”牌的宣 传纪律。内容无非是批评报道必须由被批评单位和个人签字盖章。(相当于把意见箱挂在被提意见者脖子上,看谁不要命敢来?);上级新闻单位 来采访必须通过当地宣传部门(这样才好有思想准备,使扼杀工作不至于被动)。不唯如此,言论稿件切不可惹得人对号入座,最好每天批评街上 乱扔纸屑的市民或太阳黑子不按规律爆炸。副刊类稿件亦不可犯讳,别说大事,就连小事也不行。譬如,烟叶生产为经济基础的地区,最好少写吸 烟有害健康之类。而啤酒生产大县,便要小心啤酒可以增大肚子之类卫生知识了。 其实,这些珍惜“荣誉”的行为,恰恰是对荣誉的践踏和侮辱。无怪乎许多人对新闻媒体失望,笔者当年搞电视采访时,常面对这样的尴尬, 每当举起摄像机拍批评类新闻时,便有人劝:“记者同志,别忙活了,反正也播不出来。”而往往他们的预言总会不幸实现。这使人痛心且难过, 试想想,在法制建设日益完善,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入攻坚阶段的九十年代末期,百姓眼中,一个小小的弄垮企业的厂长或乱打人的村长都受到 层层保护,成为享受曝光豁免权的“特区”,那谁还敢往后面想下去呢?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