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岗工人王老三

网络中人

?王老三是俺混饭吃那处临时聘用的清洁工。按说俺们这种单位，虽然是基层，好歹还挂着一个“事业”的名头，与各界多有接触，时不时也与些略有点脸面或自以为有点脸面的人物过从，就是做清洁工的，多少也要注意二分外在形象。王老三的形象——衣衫破旧，只要不是冬天便趿一双布鞋，还常常是齐齐剪去了趾端好透气的，头发照例零乱，躬腰驼背，成天满嘴酒气，开口日妈倒娘——本不可能在此处做下去。只因他哥王老二，在此处做一不入品流的小头目，一向对上唯唯诺诺，恭敬有加，礼数周到，和其余人等，也是一团和气，便没费多少周折，为王老三谋了这份职。虽有人几次说开了王老三，终于还只是挂在嘴上。
　　
　　为这每月四百元的收入，王老三每天早晨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来，扫地，打杂，喂狗，清扫三层楼房的男女厕所，下午五六点又骑车回去，这几年是无一日或缺。王老二是和气的人，王老三对俺们这处的一体官民，也自然讲礼，见了便主动敬烟，往往是三两元一包的天下秀一类，总被推脱。有实在奈不了王老三热情的，不好公然驳了王老二的面子的，也接过来，放在桌上，或夹于指间，并不点燃，只强笑了与他言语应付。待王老三走开，再掐断扔掉。如此数回，王老三也自然知趣了，只是偶然买一回十元以上一包的烟，才向人散发。但后来，王老三几乎不再向人敬烟，因为即便是十元以上一包的烟，过后也总被掐断扔掉，只缘那只散烟的手，黑大粗皱，指甲缝里常有来路不明的深色，并且大家都知道那只手经常在男女厕所抓厕刷，或被那条总爱在狗屎和垃圾上打滚的黑狗妞妞舔过。妞妞本是这里一位女士的，因为食量太大，习惯不好，便无偿送给单位，由王老三负责喂养。有无聊在背后调侃闲话的，给妞妞起名王老四，将王老二、王老三和妞妞并称王氏三雄，说是王老二总领全局，王老三主导环境和可持续发展，王老四负责武装力量......
　　
　　每天的免费午餐是王老三快乐的时间，他自己掏钱买来三、四元一斤的劣质酒，可以喝上半斤，尽管此时他昨夜的酒意还没散尽。有和王老二同为小头目的说：“你看王老三，每天喝一斤多酒，躬腰驼背皮包骨，脸上也没有血色，怕是肝已经在硬了”一旁知情的便接过话来：“他自己就常和死人亲密接触，长了这副面色又有什么奇怪？”俺听了就不解，一问究竟。人家吞吐一番，终于说出。原来王老三在的那小区，本就是打发拆迁户的，楼道狭窄，担架并不能上下，于是临丧的人家，便央王老三来做这背过去人下楼的事，然后封上一份象征性的力钱，兼为除秽辟邪之意。转身过来，王老三自然是要受邀吃席，又该备礼金，所谓份例，倒可能比那力钱还多，于是白白辛苦一回。如果有谁愿意听，他会大讲自己的经历，然后开骂，骂社会，骂从前的领导，骂老婆，骂学人做小太妹的女儿。听得多了，对王老三的过去，在这背人下楼之外，便又知晓了一些。
　　
　　最早，王老三好像是个四海为家的人，到处修地球，后来安定了，做了养路工人，好歹是有单位，有固定收入，生活不愁，本可以吃一口平安茶饭，安静混过一生。谁知那年，他在的单位忽然有变化，领导说是要改制了，越先和单位脱钩的，以后越有好处。王老三是爽快的人，再被领导引导一番，便签了文书，从此成为自由人。之后，他们这少部分为领导分了忧的，一个比一个活得艰难。又过几年，他们还发现，原来的单位居然连各种保险都一概没有给他们办过。
　　
　　一家人耐以为生的那点固定收入没了。王老三有大概读懂报纸的文化，却不能找到工作，虽是有修自行车的手艺，可惜这自兼了董事长，总经理，财务经理和企业员工的生意也做不走，缘由他并不愿在摊位临近的路上趁了天色朦胧埋些铁片钉子，于是生意寥寥，终于不能自支，后来便在他居住的平民拆迁小区守了大门——这中间有什么过程，没听他说过，只说是小区照顾他一家。但一家三张嘴，再加小孩的学杂、消费，老婆乡下的娘家起房子，守大门的四百元工资远远不够。即便是在门卫室兼卖些烟酒，加上夜里十二点后向回小区的夜游神收取每人一元的开门费，这一家人的日子还是难以为继——小孩要读书、消费，要和同学攀比，王老三嗜酒，且又豪爽，时常做些东。正好此时王老二在俺们这里做了小头目，自觉还能和上面的搭上几句话，便为王老三谋得在这边做清洁工的兼差。
　　
　　此后王老三的日子，便是一大早带着醉意，数好夜里收的开门费，十几元，甚或二三十不等，骑上四川人常常拿来开涮的那种除了铃铛，浑身都响的自行车到到另一城区外的郊县，做一般都是女人做的清洁工，其间种种喝斥、白眼，只装作没看见。晚上七、八点回小区，顺路带回点菜蔬，有时买点鱼肉、下水，到家了升灶开火，做好一家的晚饭和自己的下酒菜，再将了酒菜，去门卫室和守白日的老婆做交接。这地方的许多男人，即便是底层的，也往往都能造出几道能吃的菜式，比如王老三。尔后就着一瓶劣质酒，混上三两个小时——王老三是混上一夜——以为一种苦中的小享乐，其实是麻醉剂。在王老三，同时还赚得一点养家的银子。做保洁，王老三是低眉顺眼的苦人，即使弱不禁风的丑女子在他眼前目中无人地扔下一大把零食的碎屑，他也无言语，自去扫净，守大门，又有其一分横性。在这个小区，王老三是个有横名的人，大家都称三哥，虽然不干邪事，但力大性刚，夜里收开门费，还没人敢不给。就是在一起喝酒吃他做东的，这钱也不能少，他请喝酒则是另一回事，丁卯分明——这也是他来做保洁时，时不时有意无意似自言自语主动先向众人汇报的。譬如小区中那些有志且有运的，偶然弄得些钱财，换了行头，干净了颜面，借来车或甚至以车代步了，也照旧不敢和王老三对视目光。王老三有强劲的颌骨，仿佛涣散却凶横的眼神，健壮的筋肉更兼如勺子的拇指，自然不会是无原则懦弱的人。

要说起王老三的横名，并不是虚构浪得的。这一类小区的保安，公安派出所的联防，历来就是为良民所忌讳的，见了一定虚笑周旋，并不敢轻易冒犯。王老三却是从不把这类猛兽当一回事，是人家眼中的野牛，却又难奈他何。他家楼上，出租房中住了出租青春的女士，一向晚出早归，时时也带些问春客回来过夜，挣个满分。那夜里一个不慎，引狼入室，业务没有成果，反被奸杀洗劫。警察迟迟来匆匆验了现场，取得些可为证据的，匆匆离去了。留下联防，所谓二排，在现场看守，等待烟火部门的来收尾。王老三正好吃酒，二派闻香而动，擅离职守，寻到门卫室。王老三抿一口酒，大咧咧说：“你几爷子今天有啥子魌头吃？是不是把那死了的小姐砍成几砣分了？”再夹一箸鱼香窝笋。这话可恶，可气，直是不把人民二排奉为神明翼下的小鬼，王老三却没有什么犯罪事实，又有横狠的名望，于是二排干笑几声，各觅凳子坐了，觑一眼王老三没有进一步的恶颜，便坐得深一些，巴巴看他吃酒夹菜。

喝酒时候开骂，骂从前的领导，是王老三每日午餐时的惯常节目，众人早就习以为常了,仿佛一道必不可少的佐餐菜肴。但有一断时间，突然听不见他的骂声，众人仿佛错过了一场好戏，丢失了一只MP3，或者平白少了一盘回锅肉，极为不惯。原来那里头目，某日里把自家多得穿用不过来的制服，精心挑选出些不是纯毛料的，送与王老三。王老三穿上这笔挺的制服，虽然无有什么标志徽章，也感激人家的好心，做起活来更为尽心。黑狗妞妞两天吃一副猪下水，他垫了现金买来，先前是随时报帐，自从穿上制服，头目便叫他缓缓，再缓缓，到了时间结总帐。直至这头目被新履职的首座做掉，黯然交印，这一大笔狗食钱也最终让王老三承担了，等于自家花钱买来人家不要的衣装，先前还兀自感激一阵。于是骂声再起，众人也松一口气，认为他恢复正常状态。有新来履事的同事，或那等不怀好意的，看见王老三穿了一身无牌无徽的光板执法装卖力干活，免不得有心无心下问一句这服装的来历，他便尴尬地推说是王老二给的。可是王老二和他相比，只是纤腿细膊的小个子。还好以后便无人追问，给他些回旋的地步。

　　王老三从前有单位时，最初的工资合每天一块三角五分，后来这成就了他的口头禅：“妈哟，命管个锤子钱，一块三角五”。他这样牢骚发作，常在些节气假日前后，一干人等照例受些柴米油盐钱币饮料之类的犒劳。一回头目发善心，原是念及好使唤人，也给王老三及帮厨的老妇造下表格，各自申领一份，改日却叫二人退出，说是上面指示，临时工不配享受这样待遇。这个上面，自然不是首座。首座整日瞎忙，应付一干大员，哪有闲暇来收拾两个蚁民？于是日常视事权衡的更年期妇人，仗她家夫日渐飘红，便要抖落些新新旧旧的抱负。虽则常向人言及家宅门牌，几年来少有夙夜叩门拜访的，又无多少把柄可以抓来勒索，愤愤下将王老三一等人出气泻火。帮厨的老妇只是哭泣一回，王老三退出那两件饮料后，便在嘴上挂出这两句口头禅，常常是一边做清洁，一边骂骂咧咧。

这却不能影响一众女士，在他奋力挥舞扫帚扫除尘埃时，情不自禁向他裆间扫视。他因疝气而显得异常雄伟的地方，免不得常常招些本不愿与她搭讪的女士也和颜悦色与他言语几句。三年后这疝气突然爆发，害他丢了这份差使，鬼门关上走一回，好歹保住性命，家中却每月少掉四百元收入，立时捉襟见肘。没奈何，一番周折，重新来这里做保洁。这句口头禅，再不听他提起。

王老三曾经有过一回见义勇为，在大街上与盗人店铺的贼搏斗的经历，并最终一砖头拍翻那贼，交给了随后赶来的警察。第二天，他去那家店子，要了一百元的辛苦费。他还有过一次自己以为的艳遇：有人家夫妻睡后，不小心煤气中毒，王老三与人破门进去。待煤气散尽，王老三冲上前抱起一丝不挂的女主人往外跑，“一身肉又白又跁噜噜的，巴适惨了......”有时中午喝得高兴了，又有人肯听他的龙门阵，他就会主动邀请你：“双桥子那边，三十一块钱打一炮，吹拉弹唱全套的，还有一杯三花。”而暂时忘了被人掐断扔掉的他王老三散出去的烟。

笑傲江湖

可爱的王老三

我心依然

超可爱